张仙人

祸害  其二

　　

　　来人眉间一点丹砂，俊秀得有些刻薄，年纪极轻，跟蓝思追差不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背一筒羽箭、一柄金光流璨的长剑，手持长弓。衣上刺绣精致无伦，在胸口团成一朵气势非凡的白牡丹，金线夜色里闪着细细碎光。

　　浑身上下都标榜着有钱二字。

　　魏无羡暗叹，隔了这么多年，金家的那浮夸的铜臭味还是让人喜欢不来。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偏生站在金家人旁，被那财大气粗的劲一衬托，气势都凭空矮了半截。

　　这小公子本来搭弓欲射，却见缚仙网网住的是人，失望过后，陡转为不耐之色：“每次都是你们这些蠢货。这山里四百多张缚仙网，食魂兽还没抓到，已经给你们这些人捣坏了十几个！”

　　四百多张缚仙网！魏无羡咋舌，壕无人性啊，这位小公子和江澄肯定合得来。都是花钱不眨眼的主。

　　霍小公子听了来人的冷嘲热讽面上不太好看，到是他身边的其他人很是识时务，当即好言相求：“劳烦小公子行个方便，放我等下来吧。”

　　这少年正焦躁食魂兽迟迟不出现，刚好把气撒在这几人身上，抱手道：“你们就在这里挂着吧，省得到处乱走，又碍我的事！等我抓到了食魂兽，想得起你们再放你们下来。”

　　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明摆着不愿出手。

　　大梵山本来乱葬之地，入夜后往来一向不太平，如今更深露重，若是被吊在树上，遇到些孤魂野鬼，保不齐小命断送于此。

　　霍小公子年轻气盛：“呸，你还不是仗着家中长辈胡作非为！”

　　少年面色一红，手中弓搭起：“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们这群不长眼睛的东西。”

　　魏无羡原本盘腿坐在小苹果背上，似是感受到少年的煞气，长耳抖了抖，突然蹿了出去。

　　这一冲，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只是可怜了魏无羡被他甩了个屁墩还要连爬带滚的起来拉住缰绳，生怕真冲撞了少年，从一条活蹦乱跳的驴变成死驴。

　　那少年一愣，看向魏无羡露出惊讶之色，转而又变成鄙夷：“原来是你。”

　　这口气，两分诧异，八分嫌恶。那少年又道：“怎么，被赶回老家之后你疯了？涂成这个鬼样子，莫家也敢把你放出来见人！”

　　魏无羡一眨眼，得，这位少年和莫玄羽是老熟人。将金家大小土财主想了一圈，魏无羡灵光一现，难不成，这莫玄羽的生父不是什么杂门小派的家主，而是金光善？！

　　这可真是有趣极了。

　　当初对他喊打喊杀的带头人物，可就是金光善。如今他被金光善的儿子献舍，这算什么？父债子还？天道好轮回？

　　想到莫家庄那一场事故，以及莫玄羽那未知的心愿，魏无羡一阵头疼，得，还是债啊。

　　少年见他发呆，心中更是厌烦：“还不快滚，休想再缠着我小叔叔！真是不知廉耻！恶心！”

　　真是不懂礼数，魏无羡想，再怎么说，莫玄羽也是他叔叔，这态度未免太过分。想他夷陵老祖还是第一次被个小辈说恶心，思及，下意识反驳道：“还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一听这话，少年面色白了一瞬，转眼间变得阴沉，反手拔出背上的剑，阴深深道：“你说什么……”

　　剑身金光大盛劈向魏无羡。

　　魏无羡心中纳闷，不过是说他一句，怎么这么受不得刺激。

　　委身避过剑势，魏无羡手疾眼快摸出一张纸人贴在少年背后。少年身形一顿，只觉背后一沉，不由自主趴倒在地，动弹不能。

　　魏无羡感叹，亏了他闲来无事随手收了只小鬼弄了个小纸人，虽然没什么太大本事，收拾这个小毛孩子还是足够。

　　捡起地上的剑，魏无羡转身行至树下，挥剑解开罗网。

　　地上少年满脸怒气：“莫玄羽，亏得小叔叔饶你一命把你送回莫家，你居然学了这些旁门左道！你完了！”

　　魏无羡毫无诚意捧读道：“啊，我好怕怕啊。公子饶命。”

　　“哼，知道怕了还不放开我！”少年撑着地，脸色涨的通红：“等一会我舅舅来了，你就死定了！”

　　“出了事就要哭着找大人，你是没断奶的孩子吗？”魏无羡笑的嚣张：“别说是舅舅，你找爹都没用，你舅舅在我面前算老几。”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三分冷峻七分森寒。

　　“哦？他舅舅就是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一听这个声音，魏无羡当即吓白了脸，手中失了力气，剑落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

　　“哼，没用的东西。”

　　一名紫衣青年信步而来，箭袖轻袍，手压在佩剑的剑柄上，腰间悬着一枚银铃，走路时却听不到铃响。

　　青年越过魏无羡，直奔少年。用剑尖挑起少年背上的纸人，剑尖一抖，将小鬼烧了个灰飞烟灭。

　　伴着阴灵的尖叫，青年目光沉炽，冷冷的看着魏无羡。

　　他皱眉道：“金凌，还躺在地上做什么，难道还要我请你起来吗？”

　　金凌闻言一轱辘捡起自己的剑从地上爬起，躲到江澄身后，探出头张牙舞爪的指着魏无羡骂道：“这次我定要打断你的腿，舅舅削他！”

　　此时魏无羡已回过神，他直直迎上江澄的目光，贪婪的看着他的脸。

　　嗯，还是细眉杏目，婴儿肥已经褪去，相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俊美，神色冷峻，连体态都带着一股傲慢自负。

　　饶是重生这半月，魏无羡已在心中暗自臆想过无数次江澄如今的模样，但现在，活生生的江澄就在他十步之外，驻足静立，不时与他身后的金凌交谈。

　　这一瞬，周围的景色黯然失色，魏无羡抬手按在左侧胸膛，感受着胸膛下心脏的跳动，他第一次感觉，还活着，真好。

　　“噫，舅舅，他笑的好恶心。”

　　江澄看了魏无羡一眼连忙皱眉，偏头不愿再看第二眼。

　　他问金凌：“我是怎么教你的，邪魔歪道见而诛之，直接杀了喂你的狗！”

　　“舅舅你好凶残，这人小叔叔不让我杀。”金凌被江澄训斥，有些委屈，更躲在他生后不动弹。

　　“金光瑶？这人和他认识？”

　　“嗯……这个……也不算太熟，就是不能杀，教训一顿，打断腿就行。”

　　“自己去。”

　　“哦。”

　　“噗。”魏无羡听着舅舅外甥俩的谈话，即使他们商量要收拾的人是他，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这疯子，笑什么。”

　　金凌嫌弃皱眉，这莫玄羽越来越疯了。

　　“没，只是想到一句话。外甥像舅，古人诚不欺我。”

　　魏无羡看着对面站在一起的江澄和金凌，这两人从眉目上看的确有三分神似，尤其是生气时，到更像是一对兄弟。

　　“金凌，还愣着干什么！”

　　“哦！哦！”金凌顶着江澄的危压，出剑冲向魏无羡。

　　魏无羡在心理叫苦不迭，一边躲着金凌的剑势，一边观察周围地形，寻找逃脱之路。以他对江澄的了解，再周旋下去，肯定会被发现，到时，江澄一怒之下把他抽死，那就好玩了。

　　有江澄在背后盯着，金凌这次出剑愈加凶狠，魏无羡两指探入锁灵囊，正待动作。一道蓝色的剑光闪电般掠出，与金凌佩剑相击，直接将这上品仙剑的金光打得瞬间溃散。

　　魏无羡停下动作，装作被剑气伤到就势扑倒在地，打个滚往边上凑凑。

　　“哼，我道是谁，原来是蓝二公子。”江澄的声音远远传来。

　　魏无羡闭着眼，一咬牙狠心又往草丛里滚了滚。

　　流年不利，冤家路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是天要亡了他魏婴。

　　要说他夷陵老祖魏婴，敢为天下之大不韪，这世上只有他没想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委实一代风云人物。

　　可风云人物也有软肋，也有着不住的事。

　　那就是江澄。

　　尤其是和蓝家老二对上的江澄。

　　以前在蓝家学习时，魏无羡就搞不懂为何每次江澄和蓝二对上都像个来了癸水的小姑娘，脾气差的吓人。

　　蓝忘机一语不发，目不斜视，静静站在江澄对面。

　　这场景有些尴尬。

　　江澄道：“含光君怎么今天有空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蓝忘机身后跟上来一群他家的小辈，蓝景仪心直口快，抢着反问：“江宗主不也在这里？”

　　完了，这孩子惹到江澄了，魏无羡想。

　　果不其然，下一瞬传来江澄冷冷的声音：“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姑苏蓝氏自诩仙门上礼之家，却原来就是这样教族中子弟的。”

　　蓝忘机还是那副冷清的样子不言不语，看了一眼身后的蓝思追，蓝思追会意，站出道：“金公子，夜猎向来是各家公平竞争，可是金公子在大梵山上四处撒网，使得其他家族的修士举步艰难，唯恐落入陷阱，岂非已经违背了夜猎的规则？”

　　“呵，是他们自己蠢，没有实力还敢来夜猎，死了也是活该。”金凌冷冷的神情和他舅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倨傲。

　　蓝忘机皱了皱眉。金凌还想出声，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江澄一看金凌这样，知晓是中了蓝家的禁言术，当下之前那勉勉强强的礼仪也不要了：“姓蓝的！你什么意思！金凌还轮不到你来管教，给我解开！”

　　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

　　蓝思追见蓝忘机没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对上江澄道：“江宗主不必动怒，只要他不强行破术，一炷香便自动解开了。”

　　话音方落。骂声响起。

　　“什么破蓝家！哎！能说话了！！”金凌诧异道。

　　“哼，算你还识相。”江澄冷哼一声。

　　蓝忘机皱眉，将视线放在了躺在地上装晕的魏无羡身上，心下了然，嘴唇动了动，并未反驳江澄的话。

　　“金凌我们走，瞅着他们就晦气。”江澄临行前又瞪了一眼蓝忘机，拉着金凌离开了。

　　蓝思追悄悄松了口气，幸亏江宗主没发觉山上的罗网都被含光君破坏了，不然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蓝忘机示意身后的蓝家子弟去安抚受困之人，而他踱步至魏无羡面前。

　　“起来，江澄走了。”

　　魏无羡装死，一动不动。

　　“这世上除了蓝家人，会禁言术的只有你，魏婴。”

　　见实在装不下去，魏无羡只好睁开眼。

　　早知道不管金凌那臭小子，让他好好长长教训。可谁想一听江澄着急了，他就头脑一热，把仅有蓝家人会的禁言术解了。看来这也是命。

　　“呦，这位仙长，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魏婴是谁？我叫莫玄羽。”魏无羡铁了心装疯卖傻。

　　“起来。”

　　“啧。起起起，这就起。”魏无羡一轱辘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你这是怎么回事？”蓝忘机后退一步，躲开翻飞的尘土。

　　“哦，这幅身体？献舍。好不容易死了还落不得清净，我也无奈啊。”

　　“死了，你舍得？”

　　“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奇怪。”

　　“江澄。”

　　蓝忘机只说了两个字，魏无羡却难得懂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问他，真死了舍不舍得江澄呢。

　　摸摸鼻子，魏无羡脸上有些尴尬，道：“蓝湛，你这话可真没意思。”

　　“江澄一直都不信你死了，十三年，到处找鬼修的麻烦。”蓝忘机没说这十三年他为找魏无羡所做的事，单单只提了江澄，因为他知道，什么才是魏无羡想听的。

　　“江澄的字迹是魏婴。”

　　蓝忘机扔下最后一记重击。

　　“……”

　　魏无羡彻底认输。

　　“金家，江家，蓝家，四大家族来了三，这大梵山上究竟有什么东西。”魏无羡试图转移话题。

　　蓝忘机也不强求魏无羡会给他答案。他与魏无羡认识多年，知他一遇到和江澄有关的问题，就特别怂。

　　“明面上说是有厉鬼。”

　　“明面？呵，那实际上呢。”

　　“有人传，在此看见过鬼将军。”

　　魏无羡想起方才溪水中的黑气，若是单独是厉鬼，此地鬼气不该如此充沛，看来暗地里的传言但是有几分可能。

　　想到鬼将军，魏无羡又是一阵头疼，他十分，万分拒绝去想江澄发现鬼将军也在这里的场景。

　　那画面太美，魏无羡怕他一激动猝死。

　　魏无羡不说话，蓝忘机本身就是话少的人，一时间两人皆沉默，气氛有些僵硬。

　　蓝思追送走霍公子等人，一回头，看到自家雅正的含光君和一个画着恶鬼妆的疯子疑似深情对视，吓的汗毛竖立。

　　“含光君，接下来我们去何处。”

　　蓝景仪也凑过来，盯着魏无羡道：“哎，你不是那个，莫家庄的那个谁吗！”

　　“不好意思啊，我不叫那个谁，我叫莫玄羽。”魏无羡抚额心不在焉道。

　　“你怎么跑这来了？”

　　“景仪。”蓝思追注意到蓝忘机的眼神拉住蓝景仪，阻止他多嘴。

　　“他与我们同行。”蓝忘机对蓝思追点点头。

　　“是。”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一起，我还要躲着江……江宗主，你们忙，我还有事，先告辞。”魏无羡左右思索无果，选择从心，先避开江澄再说。

　　“此次來的不止三家，聂宗主也在。”蓝忘机道。

　　四大家族来了个齐全，都是掌权之人。看来这大梵山的水还挺深。

　　“行吧，我跟你们一起。”魏无羡想，他这是为了浑水摸鱼，万一真的是鬼将军，他可不能让江澄把人砍了。至于江澄嘛，只能祈求他颜控一如当初。对着莫玄羽这张鬼画魂的脸不看第二眼。

　　权衡利弊后，魏无羡对蓝景仪招招手：“小孩，给你个伟大的任务，看到那头驴没，就交给你了。”

　　“你让我去牵驴？”蓝景仪哭笑不得。

　　“我看你们俩面相有缘。”

　　“我看是你鬼话连篇。”

　　蓝景仪悄悄瞄一眼蓝忘机，见最大的那个都没说什么，只得哭丧着脸，认命的去牵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