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人

1

薛洋正追着一个马车跑。

那马车里的人让他送信说好要给他一盘糕点，小薛洋早就想吃甜甜软软的糕点了，可他是个乞丐，那些卖糕点的人看到他都只会拳打脚踢。薛洋唯一吃过的糕点是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小胖墩咬了一口嫌弃太甜扔在地上的半块黄色软糕，小小的薛洋躲在角落里，等着那个小胖墩和他娘离开后快速跑到那块糕点前捡起它，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小口，从那之后薛洋才知道了甜这个味道。那块糕点薛洋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只肯在想的发狠了拿出来舔一口，小薛洋整整用了一天才吃完它，从那以后薛洋就对甜有了特殊的热爱。

跑动时拉扯到脸上的伤口疼的薛洋眼泪直流，那个壮汉打他时很用力，脸上到现在火辣辣的疼，可一想到任务完成就会有糕点奖励，薛洋擦擦脸上的泪水站到了马车前扬起头拽着车辕小声的冲马车里面喊：“大爷，我信送完了，糕点该给我了。”

车帘被拉开脸上带着淤青的常慈安看到拦着的薛洋冷笑一声，抢过马车夫手上的鞭子抽向薛洋。年幼的薛洋哪里经受的住成人愤怒的一鞭子，当即被抽到在地。常慈安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薛洋不屑咒骂几句将鞭子扔到马车夫身上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怪笑一声低身钻进马车里说：“从他身上压过去，真是晦气。”

马车夫就一平凡男人，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但从一个小儿身上压过去心有不忍，思量之下只得狠心闭上眼稍微偏了个方向驱车向前。

薛洋哭着缩在地上眼神惊恐的看着马匹越过他，车轮离他越来越进，薛洋狠狠的咬牙准备迎接死亡。

一阵冷冷的气息传来，有人抱起了薛洋，一脚踹翻了马车。

薛洋傻傻的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是个好看的少年，就是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来人是宋岚，是少年的宋岚也是那个受薛洋所害成为活尸的宋岚。宋岚原本和复生的晓星尘一同回到义城祭奠那个本该是他们仇人的少年，再一睁眼就回到了白雪观，直到他师弟以为他不舒服进房间里找人时，宋岚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时少年。搞明白情况后，宋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师父请求下山。

宋岚在和晓星尘回义城的路上听说了很多关于薛洋的事，说来也奇怪，原本无话不谈的朋友，如今谈的最多的话题是哪个害了他们的少年。宋岚听晓星尘讲述了那个七岁孩童的故事，在适应了如今的身体后立即推算了薛洋的年龄，发现恰巧是薛洋七岁时，宋岚再也坐不住了，请辞离开前往夔州寻找薛洋。他也不清楚找到薛洋后要对薛洋做什么，只是希望能赶的急在薛洋断指前找到他。

进入夔州城后宋岚恰好看到一个壮汉在茶棚喝着酒拍桌骂常慈安整他，宋岚也惊奇自己能在吵杂的环境中听到常慈安这个名字，找到那个壮汉询问，得知了薛洋的消息。那个壮汉就是故事中薛洋送信的对象，那么现在的薛洋就正在追着常慈安要那盘糕点，宋岚觉得头皮发麻，情绪激动间直接御剑向城外掠去，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普通百姓。

宋岚赶在了最后一刻将薛洋从马车下抱出来，情绪激动间一脚踹翻了马车。

太瘦了。这是宋岚抱着薛洋时想到的第一件事，明明是七岁的年纪却还没有白雪观里临别时吵着要抱抱的那个三岁半小师弟重。

宋岚察觉到薛洋的视线低头看向薛洋满是泪痕的小脸，拿出一块手帕不算温柔的为薛洋擦脸。

常慈安从马车下爬出来，怒气冲天的要找人，看到一位黑袍的少年抱着那个小乞丐，给他擦脸，还能弄不明白着车是谁弄翻的？常慈安一脚踹开扶着他的车夫，拎起马鞭向少年走去。

宋岚也瞥到了常慈安的动作，宋岚没有闲心和无关人事浪费时间，操控拂雪在周身转了一圈，看到常慈安恐惧的停下脚步抱着薛洋踏上拂雪离开。

薛洋一直是傻愣愣的，直到宋岚抱着他腾空而起才惊叫一声抓紧宋岚前襟，看到宋岚因他的动作皱眉后下意识松开手，紧紧攥着拳头僵硬的靠在宋岚怀里。

宋岚发现了薛洋的动作意识到是他的表情太凶，舒展开眉头，伸手拍了拍薛洋的肩膀说：“没事，抓着吧。”

薛洋想了想颤抖的松开拳头犹豫的伸手抓住宋岚的衣襟，没发觉宋岚有所排斥后，才缓缓放松身体靠在宋岚身上。

“他既然骗了你，就不是会遵守承诺之人，你为何不离开。”宋岚觉得常人都不会再找常慈安要那盘糕点，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而薛洋是乞丐，更该懂的。

“他说要给我糕点，我想吃。”薛洋紧张的扭了扭身子。

“一盘糕点还能比命重要？”

“可我想吃啊，我只有那一盘糕点。”薛洋说着想到那盘没有吃到的糕点眼泪噼里啪啦的开始掉。

薛洋说的不太清楚，宋岚却完全理解了，薛洋把那个虚假的承诺当真，锲而不舍的去追常慈安，只是因为薛洋只会有，也只有过那一盘糕点而已。

宋岚觉得喉咙发紧，他恨薛洋乱杀无辜，却也忘了稚子也曾何其无辜，也曾有过一片赤诚。

“别难过了，一会就给买你几盘，让你吃个够。”

“真的？”

“真的。”

薛洋仰着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宋岚，这个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伸出手搂住宋岚的脖子笑着问:“哥哥，我叫薛洋，你叫什么名啊？”

“宋岚，宋子琛。”宋岚看到薛洋笑时露出的小虎牙，嘴角也微微扬起。

“子琛哥哥！”

“嗯。”

2

宋岚抱着薛洋在夔州城里落下，把人放到地上牵着薛洋的手往一家糕点铺子走。

薛洋拉着宋岚的手迫不及待的走到宋岚前面“子琛哥哥，你快些！”

“慢点，小心摔倒。”宋岚没料到那个阴狠乖张的少年小时候竟然是这种活泼的性子。

薛洋听话放慢脚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糕点铺子，宋岚无奈抱起薛洋走向那个开在街角的糕点铺子。

宋岚到地方就放下了薛洋让他自己走。这间糕点铺子不大，摆着的样式却很足，里面除了店家还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薛洋脚一踏地就一溜烟的钻到了店家面前。

“薛洋！”宋岚怕薛洋跑的太急扯动身上的伤口。

白衣少年听到宋岚的声音低下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身穿着破衣服满身灰仆仆的小孩，身体不住颤抖，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拽起薛洋的左手，看到薛洋完好无损的左手后惊喜的开口唤到“薛洋？”

薛洋扯了扯想收回左手却没成功，可怜巴巴的看向门边的宋岚。宋岚在白衣少年出声时就认出了他，走到白衣少年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星尘，先松手，你吓到他了。”

那白衣少年正是提前下山的晓星尘，晓星尘从昏迷中醒来就发现师父坐在他床边慈爱的看着他，两人眼神对上的时候，晓星尘知道他师父察觉到了一切。抱山散人让晓星尘下山去把那些舍不得的因缘解开，晓星尘犹豫了，他不知道若是遇到薛洋，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他和薛洋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已经不是简单爱恨两字能概括。

薛洋害他，欺他，瞒他。晓星尘没办法原谅这些恨，但同样义城两年的点点滴滴他也无法忘怀。晓星尘对薛洋的感情太复杂，甚至想过这一回不如不见，也便没了那些爱恨。没了那些纠缠。

可理智上想的再清楚明白，人的心不会作假。晓星尘放不下。山上的每一刻都在想那个少年，想他讲的那个故事，想义城的生活。

晓星尘还是下山了，他御剑飞往夔州，落地后又踌躇不前。如今的薛洋只是个稚儿，他的那些爱与恨还要放在薛洋身上吗？迷茫间看到面前的糕点铺，晓星尘想起薛洋对甜食的喜爱，走进了店铺。这家铺子里面糕点的品种真的很全，反季节的桂花糕也有，晓星尘正等待店家为他打包时那个乞儿出现了。

宋岚的出现唤醒了晓星尘，晓星尘看到薛洋那张带着泪痕的小脸和眼中的惊恐，手像被烫到一样猛的松开。

薛洋在晓星尘松开后快步跑到宋岚身后紧紧的抓着宋岚的衣袍。

晓星尘站起身看向宋岚。

“子琛，你也是？”

宋岚点点头看向藏在身后的薛洋“正巧救下他。”

晓星尘没问宋岚为何来找薛洋，宋岚也没问晓星尘为何提前下山。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子琛哥哥，我想吃那个。”薛洋搞不懂两人之间古怪的氛围，满脑子都是摆在柜台的糕点。薛洋早就看好了那种黄黄的软糕，想去拿又畏惧那个白衣少年不敢动，只得捏着宋岚的衣服怯生生往柜台上的糕点看。

晓星尘听到薛洋的话也看向那些糕点，恰好是他买的桂花糕。

晓星尘拿起那袋已经包好的桂花糕打开走到薛洋身前蹲下笑着说：“阿洋要吃桂花糕吗？”

薛洋在宋岚身后探出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晓星尘手里糕点却没有动，薛洋当然想吃闻起来特别香的糕点，可这个白衣人刚刚好凶。最重要的是，子琛哥哥和他关系好像不好。

晓星尘举了一会也没见薛洋伸手接过，紧张的看了眼宋岚，宋岚接收到晓星尘的求助，低头拍拍薛洋的小脑瓜。

“没事的，过去吧。”

薛洋瞅瞅宋岚又看看笑的温柔的晓星尘一步一步蹭向他，薛洋试探的伸出手拿了一块糕点后没有吃而是回头看向宋岚。

宋岚不明白薛洋看他做什么，倒是晓星尘看到薛洋的动作眼圈发红，薛洋在等宋岚点头。晓星尘对宋岚了解颇深，知道他这位挚友是不会虐待薛洋的，那么薛洋如今的谨慎就是流浪时学会的，一个小小稚儿就要学会看人眼色行事，晓星尘万分后悔没有早来找薛洋。

“子琛，他在等你同意。”

宋岚闻言看向薛洋对他点点头，薛洋这才狼吞虎咽的吃下手中的糕点。

“慢点，阿洋，慢点，这些都是你的。”晓星尘把手中的糕点都捧到薛洋面前。

薛洋两手齐用抓了一大把对晓星尘露出个笑容：“哥哥，你叫什么啊？”

“晓星尘，我叫晓星尘。”晓星尘看着薛洋露出的小虎牙伸手为薛洋擦了擦脸上的糕点渣，满眼温柔的说：“你可以叫我道长。”

薛洋捧着糕点愣住了，眼里泪水刷刷的开始流。

晓星尘被薛洋的哭打的措手不及，宋岚也凑到薛洋身边。

“男子汉不可以随便哭。”

“哇……你……你们对我太好了……我怕……”薛洋哭的直打嗝。

怕什么？

宋岚和晓星尘都懂，薛洋怕这一切都是场梦。

“乖，阿洋不怕，道长抱抱。”晓星尘把手上的糕点递给宋岚抱着薛洋为他顺气。

“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小的一间糕点铺，两位少年哄着一位哭的惨兮兮的小乞丐。

这是这一世他们的初遇，他们的缘起，在那间糕点铺，薛洋遇到了世界上最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