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人

生命是没意义的 因为你我终将死去,
时间的长河会抹去 你我存在的痕迹,
可自从人类 学会相爱的那一刻起,
我们因为对方的存在 而获得了意义,
理解或不理解都罢了 相信你所相信的,
我们的确无法去改变 你我的生老病死,
但至少你有权力选择人生,
你一定能够成为你想要去成为的人。

不肯赦当年 下


第十九章

后面的路逐渐往下,洞内也愈发黑暗,没有了自然光,但或许是因为此地的岩石结构比较疏松,空气还是流通的,也有流水。

好在我们备足了存粮,我又燃了一道灵符,照亮眼前。

虽然路途时而狭窄,时而陡峭,但我有信心走出去。

等出去以后,理清一切,了结前尘,或许可以……

我回头看了眼抱着孩子走在我身后的薛洋。

他正边走边看着怀里的孩子,微笑时露了一下虎牙,时不时逗弄着对方,两人都很开心。

回想起复生后初见他,就把他关在了门外。

那时我是不愿看到他的,那几个月几乎没有给他一个正眼,除了因为对他犯下的罪恶的厌恶,更多的是不想承认曾经那个少年竟然是他,薛洋。

对于这一认知,我是拒绝接受的。

对我来说,我宁愿相信那个少年已经死了,也不愿相信他和眼前这个人有半点关系。

只要稍微把两者一联系,我便如芒在背,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但是,人心是如此的矛盾,一方面这样否认着,一方面又禁不住地在他身上找影子,回忆过去,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差点又陷进去。

于是我反复提醒自己,没杀他不是对他心软,或者抱有幻想,而是为了知道真相,防备阴谋。

后来知道的一切,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没有让我彻底原谅他,但至少打消了我的疑虑。

他应当是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而且,似乎沉湎于过去的人,不止我一个。

他又怀了我的孩子,我再怎么冷漠,那时候也软下来了,有些狠不下心去对他使用冷暴力了。

我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从仇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那是怎样的一种惊喜和幸福,几乎就要从心头满溢出来,自然而然地给孩子以温柔和关怀,顺便也给了他一些吧。

我承认,我像鸵鸟一样,自我麻痹着,不去想那些骇人的过去。

他也很默契地配合我,全然一派那年那城中少年的模样。

每每注视着我的时候,脸上都是那纯真天然的笑容,甜蜜中透着稚气,会温柔地依偎,也会惹人怜爱地撒娇,唯一没有的是当年的顽劣,乖巧安静地像一只粘人的小猫。

说实在的,我很喜欢,这样的他,我真的很喜欢。

也许经历过死亡,人会变得豁达,我不想压抑自己的这种感情需求。

在眼盲时感受到的那份温存爱意刻骨铭心,即使死而复生后,依旧很渴望这份温存。

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也许可以试着和他和孩子一起尝试下新的生活?

就算避世一生,亦未尝不可。

他若肯改过自新,了结过去那个罪业深重的薛洋,返璞归真,我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或许其实也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我脚步停了下来,回过身。

他也停了下来,看我欲言又止,便问我有什么话要说。

我心中不是很平静,闷声了片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薛洋。”

洞内过分安静,即使轻声也带起了些微回声。

“出去见过子琛后,我想做一事。”

对方看着我,认真听着。

“你说吧。”

“我想回一趟义城。”

“……”

他神色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超度亡魂,安抚怨灵,寻他们的未亡亲子,安慰,抚恤之,补偿过错。

虽然我知道就算如此也已于事无补,但不这么做,我便无颜存活于世……本于世无所眷恋,但是,”

我看了眼他怀里的孩子,

“我想,至少看着他长大吧。等到他稍懂事,便可托付给子琛,到时让子琛督促其在白雪观中修行,直至成人,而我继续赎罪之路,赎尽前尘罪业,直到命竭终了……”

我朝他看去。

似乎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将落在他身上,触碰到我的目光后,他立即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覆盖着,眸光不安地闪烁了几下,轻微地点了点头。

“……好。”

他似乎还忧虑我将会丢下他,是那一次给他留下阴影了吗。

我便接着说道,

“你是否愿意同我一起?”

“……”

他有些愣住了,讶然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自顾自继续说道,

“我一个人照顾不来孩子,手忙脚乱的,有你在边上,会好一些。只是,未来的日子不会比在义庄更好了,说不定会更辛苦,而且不能让子琛为难,便绝对不能让世人知晓第二个晓星尘的存在,便要东躲西藏终日奔波劳累了。不过,不如此,怎叫赎罪呢。你若认同,接下来,你我便同行吧。”

似乎是错觉,他的反应有些古怪,神色忽然间变得凄然哀伤无比,后又很高兴地对我说道,

“愿意,当然愿意,再好不过了。”

我内心也愉快起来,不禁笑着从他怀里接过孩子,执起他的手一同行。

只是我感到他被我握住的手传来些颤抖。

又过了几日,随着地面的上升,我感觉我们逐渐接近出口了。

这真的是个好兆头,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他,他也很开心。

他笑着说,“不愧是道长,真厉害。”眸中闪亮,似有星晨。

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恭维我,但我听了心情还是很愉悦,忍不住也对他微笑起来,然后也兴致勃勃地说了更多关于未来的计划,他听了也大多赞同,时不时夸赞我一下。

我十分受用,有些快要得意忘形了,但忍不住就是很开心。

就像当年在义庄,他陪着我杀走尸,也时常在边上夸我……

算了,不能想过去。

过去的甜蜜中总是猝不及防地牵扯到其背后某些悲哀的东西。

那些已经终结了,等我们一同出去后,便可以告别过去,开始新的赎罪之旅,我们会有新的经历来代替那些旧的罪恶的记忆。

因为心中有些心思,加上路途逐渐平坦,后面我不知不觉便走快了一些。

回过神发现他落在后面,好像有些跟不上我了,我立即过去,再次拉着他手一起走。

后来发现其实我并没有走快,是他有些体力不支,脸色苍白,额头也有些细微的汗珠。

我说休息他也不肯,说没事,但后来吐血了,染了整个衣襟。

我当时震惊了,我问他,近来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这样。

反复逼问下,我才知道,其实那时我出洞捕猎的那几日,他并没有康复。

只是服了丹药,才维持了这些时日的好状态。

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我很生气,为什么直至今日,他还要瞒着我做事,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他知道我生气,便低声说道,

“我不是……看你几日都不回来,担心你和孩子有不测,所以想出来寻寻你的……咳”

话没说完,他又捂住嘴,大量血从他指缝流下。

我立即扶住他坐下。

我问他药哪来的。

他说是子琛的,临走时带走的。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走的时候确实去过子琛的藏经阁。

我忽然想起,那些过去的属于薛洋的记忆……

为什么那一日,在温泉中看着他的伤痕,我脑海中会浮现那些属于他的记忆,然后知道了一切。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我的复生是同他有关。

看此情形……很可能他根本没有用孩子的血,而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

为这一猜想所震惊。

我麻木地看着靠在我怀中虚弱喘息着的他,艰难开口,

“你又骗我?”

他唇角沾了鲜血,神色透着哀伤。

在我的逼问下,他承认了,他是用自己的寿命继续了续命还阳之术。

他断断续续地解释,

“先前,魏无羡失败了,是因为……

我在施术的过程中,失去了神志,变成了一个……疯癫之人。

但是……续命还阳的必要条件,就是,施术者本人自愿,契约才能生效……”

“……”

我心里痛极又恨极。

居然真的如此。

他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何在我同他诉说那些未来的时候,又伪装得那么开心,露出那么期待的神色。

明明是时日无多了,何谈以后。

“你为何要露出这种神色。

呵,你不要替我难过……我可不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我努力掩盖颤抖的声音,冷漠着咬牙道。

“不,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想杀了你们。……那几日我晚上睡不着,白天发呆,你一定以为那时我在担心孩子,担心你把孩子抱走……,

其实不是……就像我和宋岚讲的那样,我想,咳……我想报复你们的……我想杀了这个孩子……”

我感到心力交瘁,直觉不想再听他的口中的真相。

“你别说了……”

他摇头,冷漠道,

“我只是一直,一直,在犹豫……

那时候,你让我告诉你真相,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是……刻意隐瞒,只是因为……

我还没有下定决心,你说你要带着孩子走,我就更加犹豫了,逼我不得不做个决定,我还是想杀了他,替你完成续命还阳……毕竟我的寿命能换回的不多,我想让你长命百岁,看着这一切,看看……咳咳……宋岚做的好事!”

他似乎动了气,嘴角又流出了些血,苍白的脸衬得唇边鲜红的血色也格外刺眼,让人心悸。

他的口中出的言语,也同样让人心悸。

努力从疼痛到麻木的大脑中找回些许理智,我冷静了下来。

已经不是从前了,我再也不会为他的三言两语所激。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动手。”我沉声问道。

他牵动了下嘴角,无所谓地笑了下,

“谁知道呢。

那时候看你像傻子一样,那么开心,都不知道这孩子是哪来的……就那么殷勤地忙里忙外,被尿一身还在傻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改了主意……

看你傻乎乎地带着这个傻小子还能让我乐一乐,去琢磨怎么整他们倒有些无聊——”

“薛洋。

你可曾后悔过。”

他愣了片刻,嗤笑一声,从容倨傲道,

“后悔什么?后悔当初,还是后悔现在?……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做事从来不回头看,蠢人才会去假设如果、当初、要是什么的……”

我顿时盛怒,猛然拉住他的领口。

“受到伤害的都是别人,你当然不用后悔,你喜欢作恶随你好了,可为什么不放过我?过去不谈,现在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讨好我,和我谈那些可笑的未来,一本正经和我争论这好那不好,今年怎样,明年怎样,日后孩子又要怎样……

你明明知道,那已是不可能……

你难道真的只是耍我吗?只是因为,好玩儿,在义城还没玩儿够吗,所以我死了他还要弄活继续玩弄?你的说辞的确天衣无缝,但真实的东西怎么骗得了人,真实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说我是蠢人,对我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和现在所做的一切一切,而且我可以改,你信我,我可以,现在还来得及……你这番话想要达到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那么如你所愿。”

他被我扯着领口,血丝从嘴角蔓延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出这一切,始终没发出声音。

我愤然推开他,他没有了外力支撑立即摔倒在地。

他看着我,眼眸不易察觉地微颤,没有了先前的从容。

我平静地对他说,既然如此,我们便就此别过,生生世世,从此陌路,再无瓜葛。

说罢我便走。

走出了数十步,婴孩开始啼哭,他亦开始轻声唤我。

我不知被施了什么法,忽然脚底慢慢的像生根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握紧了拳头,站立了片刻,僵硬地转过身,回头看去。

他看着我,唇边都是血,眼中有了央求的意味,

“……晓星尘……孩子……孩子,你也不要了吗……”

我是故意走给他看的,孩子没有抱走,放在他身边,他此刻以为我真的要走,因此着急了。

“……你快回来,把他抱走吧。”

“抱走?

为什么。“

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他讶然地看着我。

我继续冷酷说道,

”你还在乎他吗?

你刚才不是还说要杀了他吗?

让他死了不是更好。”

他神色痛苦而凄然。“……晓星尘。”

婴孩也啼哭不休。

就在我欲走过去时,忽然脚下的地面开始大震,碎石陆续从岩洞四周落下。

这几日,洞内气温升高,泉水温度也变烫,脚下的土层也有轻微的活动,眼下这个溶洞有坍塌的趋势。

忽然有大石块从他们上方落下,薛洋立即趴在孩子上方,用身体替他挡住。

他背部被砸中了,身体立即沉了下去。

我心中一痛,立即飞奔过去。

我搂着他,抱着孩子,将他们带出危险区域。

眼下有一处岩洞的壁凹,暂时可以避一避碎石,但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地面还在震颤,我们的头顶不断有灰泥落下来。

想着先要帮他检查下伤势,我燃起一道灵符。

“……晓星尘。”

“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看了他的伤势,我几乎是颤抖地说完了这几个字。

我触摸了下,他肩甲处被砸伤,估计骨裂了。

我立即脱下外袍撕成条替他包扎固定。

他突然抬手,按住我替他包扎的手。

他苍白着脸色,唇边的血流下,覆盖了刚才干涸的血迹,

“不要弄了。”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手里的事。

“晓星尘……我说过,到了终点,我会告诉你一切。眼下,就是你我的终点了。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和你说——“

我打断了他,

“这里还不是终点,我说过,我们会一起出去。你安静些省点力气。”

光说那些话,他额头上就出了好多汗,想必伤到了肺部。

”……这里快塌了,我这里……有一枚传送符,只能一人用,你带着孩子走吧。”

在他的示意下,我从他怀中果然拿出一枚文字繁复样式古老的羊皮符咒。

普通的传送符需要施术者事先在抵达处设置相应符咒才能成功,这张符咒似乎不必。

他说,这张符咒原本是给自己准备的,但事到如今,于他已无用处。

“快走,这里,要塌了。”

他呼吸困难地催促着愣神的我。

没有再犹豫,我燃起了那道羊皮符咒,将霜华绑在了婴孩背上。

蓝焰中显现出了一个环状的入口,我将孩子放了进去,然后念诀使其闭合。

回白雪观吧,那里有子琛,一定能照顾好你的。

薛洋震惊地看着我迅速做完的这一系列动作,疑惑我为什么还留在原地。

他刚想张口说什么,忽然一声巨响,我们头顶的石壁也裂开了。

碎石陆续落了下来,下意识地,我用身体罩在他上方,替他挡住。

顿时背部传来被撞击的酸麻,然后便是灼烧般的痛感,我感到胸口涌出了很多液体,顺着嘴唇流了下来,直到滴落在他雪白的脸上,我才知道那是血。

他瞪大明亮的眸子看着我,眼中开始溢出泪水,他神色痛苦道,

“……晓星尘,你这是在干什么。”

周围都是落石的巨响,我感到又有几块碎石砸中了我,我被迫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抱住我,流出更多的泪。

我伸手擦掉了刚才滴落到他脸上的血。

我知道他的想法。

他之前那番话无非是想让我将他和义城的少年区分开来,以薛洋这个恶人的身份死去,保护我心中的那个他。

但是,早已分不清了啊。

他想掩盖的那些事实,这次我可是明明白白地看入了眼的。

哪能那么容易再被他骗了去。

“……因为我说过,这里不是我们的终点,我要带你一起走,这回不行,那就下辈子一起走。”

忽而有碎石落在了我的脑后,他呼吸一滞,一边哭泣一边努力抬起胳膊,替我徒劳地挡着。

我感到有些晕眩,但意识还在。

“我们……这辈子,还不够吗……” 我听他哽咽说道。

“不够……

我还没有带着你,开始我们的赎罪之旅……不是和你说好的吗……你当时也是答应的好好的,你想反悔吗?”

不知为何,我不自觉地用温柔的语气去哄他,仿佛这样他就会相信。

更多的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

“……可是,下辈子我们未必能遇见。”

“那就说好了,我们都不要入轮回,等对方……一起……”

他笑了,笑容还是那么好看,一双眼睛莹莹的,墨黑的睫毛蜷曲。

即使沾了血和泪,也是眉目如画,那么好看。

我似乎又想起初见他的那一晚。

当年他只有十五岁,身着华服,在繁华的街灯下,言笑晏晏。

原来在那时起我就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

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好的回忆,温和答道。“好。”

巨石坠下压到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意识消逝之前,我们彼此拥吻着进入黑暗。

第二十章

我和蓝湛正在前往云梦的途中。

接到宋岚的来信,我几乎从小苹果上摔下来。

他居然就这么放跑了薛洋。

还让他带着小师叔的魂魄?

那他不是要捅破天?

意识事情有变,我们立即掉头赶往白云观。

我们到时,宋岚很反常地像往常一样授课,抚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们问他,他也不急,反倒似笑非笑地说,没事,反正他还会回来找他的。

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

我去囚屋看了下,那里的阵法已被破坏。

说明薛洋是中了伏之后,被宋岚自己放走的。

问了宋岚,他还是一样的回答。

“薛洋守诺,必然会回来。

我等着他,来取我性命,他向来说到做到。”

他让我也稍安勿躁,不多时,我师叔便也能完好归来。

言毕,他便去池中亭子里抚琴,神色淡然。

我记得那曲调。

有次远道而来,见他和薛洋在庭中,也是这曲。

那时薛洋还是天真无邪,从背后偎着他,搂着他的腰,宋岚倒也不觉干扰,神色安然地抚琴。

如今景色依旧,只是庭中只有宋岚一人了。

……

不愿坐以待毙,我和蓝湛决定即刻启程去寻人。

不过说实话,确实没有头绪,世界那么大,谁知道他想去哪里看看。

但我和蓝湛还是拟定了最有可能的两处,准备分头去找。

走到城外,正准备分头行动,忽然眼前闪过一道银光,色泽非常熟悉。

直觉那不是凡物,便御剑追踪而行,结果一路追到白雪观观外,一连发了数道符,总算是截住了它。

那也是一枚符咒,此刻正燃着蓝焰,触手后,蓝焰火势猛烈,挣脱了我。

蓝焰悬在半空忽然呈现一个圆,其中有一婴孩落下。

我立即飞身上前接住。

忽然蓝湛也跟上,他拔出避尘,铮然一记响声。

我猛然看去,只见一柄银白色剑身的长剑被格开,飞出数丈。

那可不就是兵器谱上的名剑——霜华。

小师叔的佩剑!

那霜华和避尘接刃后,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他剑尖朝下,在地上疾书。

“魏婴,吾、侄,见字,如面……”

意识到它在写字。

我立即让蓝湛来看,他几乎过目不忘,定能记下。

那是小师叔的亲言,全程阅完,我感到震惊、叹惋、口不能言。

霜华书完最后一笔,便收敛了光芒,已然封刃。

他已身死。

交代的是后事。

有关于孩子的,也有关于宋岚的,还有白雪观,当然也有对我们的致谢。

小师叔既然认识我,且婴孩儿无事,那薛洋必然是用自己施术了,且他们一同遇难,定是生还无望了。

突然想起,宋岚还在等他。

这回怕是等不到了。

薛洋自诩的,从不说大话,说道做到,恐怕这回做不到了。

说好的杀人全家连一只狗都不放过,这回却连全尸都回不来。

哦,就回来这一个小东西。

小东西此刻酣睡正醒,嘤咛了几声,把小拳头放在嘴里,睁大墨黑的眸子盯着我。

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薛洋。

诶,无论如何都还是依小师叔的遗言,交代宋岚吧。

当天下午,我让蓝湛一笔笔将所阅用笔墨书写成文,交与了宋岚。

说真的,他近来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信中所述,关于他的,便是让他不要因其肉身愧疚,持守他们年少初见时彼此认同的道义,继续光耀白云观,唯一的要求便是,托付遗孤,伴其长大,与之同享静好岁月。

宋岚没有反应,我们交代完便告辞了。

离开的路上,我已释然。

对于我来说,毕竟是他人之事,一度感怀不已,但抽离也快。

人死如灯灭,对我来说,那两人于此终了,一切尘埃落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唯独对那奶娃娃还挺恋恋不舍的,刚才他净是对我笑了,很喜欢我的样子。

我知道我长得帅,魅力无人能敌,否则怎么连婴儿都这么喜欢我呢。

他这么给面子,有是小师叔的孩子,我当然要罩着他。

当时我便在他的小指上留下一蛊,他若有遭变,我若尚在,便还能帮他一帮。

可没想到路行一半,便感到小指震颤。

我举手至于眼前,同蓝湛相视后,确认事情有变。

我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宋岚那反常的行为不停在我眼前浮现。

按常理来说,站在他的角度,这种消息带来难道不是震惊吗?他太过平静。

或许他一直反常,今天我便没有察觉异常,竟然就这么告辞了。

不多时,我们抵达观中,果然府内弟子喧哗一片,婴儿在床边大声嚎哭却无人问津。

宋岚……

宋岚已然切腹自尽。

插入他腹中的是……降灾。

如晓星尘一般,他也留了一封信给我们。

孩子交与我,白雪观交与蓝氏宗主泽芜君。

……

薄雾缭绕着远山。

新翠茂盛的山谷小道上,我和蓝湛,一人一骑。

我抱着婴孩儿,有些怅然。

本来豁达的我,也难得走不出这三人所带来的阴郁。

索性小宝贝还是很甜。

我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怎么办,你那三个爹都不是东西,就这么把你丢下了,以后只能跟我过了。

以后你就姓魏怎么样,名字的话,就叫忆城吧。”

我侧头去看蓝湛,

“蓝湛,蓝湛,你说我这名字起得好不好,我是不是很有才华。”

他朝我望来,微露柔情,

“嗯。”

我便今天总算也开怀笑了一次。

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人家的孩子,跟我姓总有一点不妥。

后来我就想通了。

他不姓魏还能姓什么呢?

他已经被宋岚托付给我们了,就等于是认我们做爹了。

以后人家说起那个魏无羡和蓝忘机的孩子,姓宋,姓晓,姓薛,都不合适吧,这给谁戴绿帽呢。

而且宋忆城,晓忆城、薛忆城,都很难听,都没有魏忆城好听。

蓝忆城都比他们那三个好听。

“哈哈,好你就叫魏忆城了,谁欺负你你就报上夷陵老祖的名讳,保证吓死他们。

等你长大点,送你去云深,你再跟你蓝爹姓,可有面子了。你说好不好,小宝贝,嗯?”

魏忆城宝宝和我特别投缘,趴在我怀里乖乖地,我逗他一下,他便笑一下,一双大眼睛像黑宝石,流光溢彩的,睫毛浓密蜷曲,真好看。

我一路上亲亲亲,成功引起了蓝湛的侧目。

我便对他勾勾手指,他没理我。

于是我主动靠近,托起他的脸,啄了一下,他那玉面立即染上了薄红。

他快步走开了,原本站在我身侧的他,走到了小苹果前面牵着缰绳。

“二哥哥,二哥哥……”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替我抱抱他吧,我抱了半天,手好酸呢。”

……

郁郁葱葱的山谷小道上,蓝湛抱着一手抱着安睡的孩子,一手牵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骑着小苹果在后面看着,忽觉世间幸福不过如此。

和那三人这一世的命运相比,能遇一人如此,我魏婴实属幸运。

往后定然会珍重眼前所有。

那三人,如今是魂归故里,还是投胎转世,皆非我等可知了。

其实可问灵,或许有一二答复,但我觉得没有必要了。

他们愿意告知的都已明述,还是不要打扰了。

今生的仇怨不可赦,可此生已了,便无可赦了。

一切都将如这谷间的清风,逝去无踪。

忽觉空山新雨,风清气朗,天地开阔,远处高山流瀑,云霭环绕。

我拿出腰间的笛子,悠然吹奏了起来。

天地间顿时余音袅袅。

【终】

番外

(片段一)

日暮,荒无人烟的城外,长河落日。

一个少年和一白衣男子在废弃的城楼上,一坐一站。

少年穿着金星雪浪,眉目俊秀,唇红齿白,双目颇具神采,正蜷起一条腿坐在残垣上。男子静立一旁,一袭白纱道袍,容貌亦是上佳,飘然如谪仙。

只可惜,只是这二人皆为游魂,不入轮回,在世间飘荡罢了。

眼下所呈现的,也不过是生前最美好的形态。

“走吧。”少年欲起立。

“再等等。”白衣道长温柔地按住了他肩膀。

就在下一刻,残垣断壁的城楼楼梯上,缓步走上来一位黑衣道长。

那人长生玉立,身姿如松柏,面容冷峻,却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柔和了少许。

他静立在那二人面前。

白衣道长神色柔和道,

“子琛,你来了。”

黑衣道长默然颔首,“久违了,星尘。”

然后他看向少年。

对方没有看他,只安静坐着,片刻后径自走开了。

白衣道长微笑着无奈摇头,跟了上去,黑衣道长亦如此,只不过保持在他们身后三步远的距离。

黄沙弥漫的鲜红落日下,三人就这样行在大漠之中,逐渐走远,成了远处三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片段二)

我和蓝湛最终找了一山野小苑定居了。

尝试过我种田,他纺布的生活,目前正在实践中,结果未可知,我预计距离失败也不远了。

但四野无人,用来过没羞没臊的生活还是挺滋润的。

有一晚我和蓝湛终于干完了正事,睡着了,半路我起夜去放水。

结果回房路上,瞥到了一道白影,顿时睡意全无。

后来知道,那白影是穿着白衣形态下的小师叔。

他容貌还是同共情时看到的那样,柔和而佳美,站在繁盛的花阴下,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他满脸歉意,说着,“我也说不可深夜打扰,但是他不依。”

然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柔声说道,“你都来了,不出声,是不是不太礼貌。”

半晌还是没声音。

我便邀他到庭院中的玉石桌上坐下。

月华立即将他的魂体照耀得洁白莹亮。

看到小师叔还当然很高兴,我热切地寒暄了一通。

把他逗得忍俊不禁。

但我依旧直言不讳问道,“你们为何,还流连于世,是否还有未了心愿。”

“他望了眼树梢。我们有约定……”

入了轮回,便忘却前世,他们不愿那样。

但若其中一人,改变心意,厌倦如此相聚,飘荡人间,便可自行离去,重入轮回。

只是尚且无人厌倦。

“呵,想不到那小流氓还挺有情有义,我以为他早就投胎去吃香喝辣了。不对,好歹我也救了他和他那小东西一命,他连我的面都不见,忘恩负义。”

小师叔哭笑不得。

“他定然是去看孩子了,我们来此机会不多,你就多担待下吧。”

游魂唯一的局限就是不得在一处长留,否则便再也离不开那处,成为缚地魂。

这里他们大概也只能十年来一次吧。

但是,忆城尚未灵修,就算他去,也看不见他。

“好吧,我就担待下,原谅这个白眼狼。”

“你说谁?”忽然树梢传来甜丝丝的声音。

只见一衣着金星雪浪的少年蜷起一条腿坐在上方枝头。

他歪头微微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

“我给你送了大礼,不用谢,道长,我们走吧。”

说着他便下了树,同晓星尘并肩走了。

他们走了几步,一个黑色挺拔的身影立即跟在了他们后面,保持着三步之遥,并回首,朝我微微颔首。

那人面容冷峻,正是宋子琛。

原来他和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这样的羁绊,就是永恒了。

……

最后三人瞬间消失了踪迹,融入了漆黑的夜色。

忽然大风刮至,天上飘了好多落叶,我便赶紧回屋。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才发现,满庭的金叶子。

我瞬间觉得自己发达了。

薛洋这小子够意思,知道我们眼下最缺啥。

后来捡着捡着发现不对了。

我腰痛。

蓝湛不知怎么的,前晚做的比平日都要久好多。

正值秋日,和草丛里的枯黄叶子混在一起简直要命。

薛洋这魂淡,不会整齐码好递给我吗。

想到他那甜蜜的笑容,还有大说大礼时的语调。

我觉得他很可能是故意的。

……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忽然有了兴致,走进忆城房间,想看看他在干什么。

可惜人不在,估计是被蓝湛抱去散步了。

唯独在他的窗台上发现了一条绣着暗纹的红色发带,似乎是上好的锦缎织就的,有些眼熟,窗口不知名的花瓣落了几枚在上头。

我小心地拿起他仔细端详了片刻。

想到了些东西。

便将它抛上了窗台外的一条槐花花枝上。

发带便绕了几圈系住了。

仿佛可以想象来年夏日,他在洁白的槐花间,随风轻舞的样子……

五个这样的夏日过去后,我便拿了那三柄剑让忆城挑选,他摸上了降灾。

我立即从他手里拿走。

“这些都是破剑没啥好的,你看看这把。”

他性格很好,让我拿走便拿走了,笑呵呵地接过我的随便,捧着玩。

“以后这就是你的配剑了,到云深不知处后,可要乖乖听话些啊。”



番外篇

《晓梦》
By张仙人

晓星尘被一阵小女孩的吵嚷唤醒。

说醒来不准确,更像是从阴森地狱里几经挣扎回人世,脑袋,身体全是痛楚。

脑袋痛的发昏,勉强坐起时身体的每一寸骨骼似乎都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喉间隐约带着鲜血的腥甜。

“道长!道长你怎么了?”

“无事。”晓星尘下意识回答后,转头看向
声源处,他是看不见的,脸上白布下的眼眶里没有眼珠,他的眼睛早就被人挖掉了。

晓星尘有一瞬恍惚,是谁,是谁挖的?一切记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黑雾,方欲深想,身体先发出抗议,整个大脑仿佛让人狠狠的搅活了个底朝天,除了痛感觉不出其他。

“道长?”

晓星尘被女孩脆生生的嗓音唤回神,松开汗渍渍的手掌,悄悄在衣袖擦了擦,带上那副刻到骨子里的笑容,咽下口中翻涌的恶心感,语气温柔道:“我没事,你是?”

“阿箐,我是阿箐啊!道长,你是不是累了?我们再休息一天去义城吧。”

阿箐,义城,还有他。

他是谁?晓星尘摇摇欲坠,身体发冷,这些词语仿佛各了几世,在晓星尘脑海里盘旋。扰的晓星尘心间发痛。

“好,我们再休息一天。”

“那道长先休息,我再出去玩会。”

“注意安全。”

“是!”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晓星尘无需再伪装,踉跄的走到床边,胡乱脱下早被汗水打湿的外袍闷头倒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晓星尘,清风明月晓星尘。其他的却是一片混乱,那位叫阿箐的小姑娘是怎么认识的,没印象。他双眼是如何消失的,找不到答案。去义城为何?一概不知。

就仿佛他是一个漂泊了千百年的孤魂野鬼,找到一副身体,侥幸为人。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幅身体是他的,双眼尽失是他,那女孩口中的道长是他,要去义城的是他。

黑暗一阵阵侵袭他的思想,晓星尘的思绪随着远处传来的铃铛声越飘越远,白布下空洞的双眼渐渐闭合。

“道长,今儿怎么又吃白菜土豆啊,我这嘴里都要淡出鸟味了!”

“抱歉,家中银两不足,我会想办法弄钱。”

“啧,算了,你在家待着吧,就你这种傻道士,出去了还不是让人骗。”

“不会的。”

“你瞅瞅你买的菜,白菜都是蔫吧的,人家就欺负你是瞎子。艹,越想越来气,你这菜是那家买的,我去掀了他的摊子。”

是谁在说话?晓星尘走进深深的迷雾,绕在雾中,听着声音判断方向。走了几十布后,眼前浓雾消失,一方小院出现在面前。

一个身穿深蓝色袍子的少年,坐在桌子上,拿着个菜篮子数落对面的人。待晓星尘走近,发现那个站在少年面前微笑的人,正是他自己。

没去细想为何眼能视物,晓星尘加快脚步往少年身边走,指尖还未触碰,面前的人身影一荡化作烟雾,消失在他面前。

晓星尘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指,那少年是谁?是谁能让他露出那种表情,幸福,安宁,乐在其中。

面前浓雾翻涌,缠绕住晓星尘的指尖,晓星尘任由浓雾将他手指吞噬。

下一刻,场景变化,面前雾气消散。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面前一群人围在一起。晓星尘被拥挤的人群带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见进到了圈内。

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年,站在一位大汉面前,左脚踩住大汉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少年脚下动作凶狠,手上却拿着一串糖葫芦,从晓星尘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微鼓的脸颊,俊俏的下巴,白皙的侧颈。

“呔,就你们几个还敢和小爷我斗?爷爷弄死你。”

“怎么不说话了哈?”

“唔,这唐葫芦还挺好吃,一会再买两个。”

晓星尘胆怯的向前挪了一步,想到上一刻在面前消失的少年,不敢再靠近。

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踩大汉的脚,
将竹签往男人手上一扎,缓缓转身。

晓星尘屏住呼吸,内心忐忑的期待着少年的长相。

可现实终让晓星尘失望了,少年脸上像是蒙了一层薄纱,只能模糊看清少年挺立的鼻梁,淡淡的眉。

还未等晓星尘靠近,少年朦胧的面容像是带上一抹笑意。

“晓星尘,你还真是难缠啊。”少年语气带着揶揄道。

“你乱杀无辜,我定要带你上金陵台。”

晓星尘在少年开口的那刻,看向四周,果真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晓星尘’。

“哈哈哈,你这个傻道士,就算带我上进陵台,又能如何,我定然能全身而退。”

“公道自在人心,我的任务就是将你压上金陵台。”

“噗哈哈哈,人心?道长,这人心可都脏的很啊。”

少年笑着后退两步,钻进人群,嚣张的话从熙熙攘攘的人中传出。

“傻道士,你先抓到我再说吧。”

晓星尘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晓星尘满脸怒气,一双明亮的眼眸全无恨意,越过他,追着少年渐行渐远。

待人影消失,晓星尘才夺回身体的知觉,向前踏了一步,向随着二人的路线,去看看那少年的面容。

方迈出几步,周围的人,接连消失,雾气从脚下升起,景物变换不断。

终是停驻,变成了一个房间。

少年站在他面前神色癫狂,口出恶言,讲述他断掉的手指,讲述那些死在晓星尘剑下的‘走尸’。

晓星尘看着少年步步紧逼,而房间里握着剑的他,不断后退。

“你骗我,你想骗我。”

“是,我骗你。我一直都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少年面露凶光,一张薄唇所言,句句诛心。

宋子琛。

晓星尘的挚友,成了压断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怎么回事……说句话……”

“谁说句话?!”

“需不需要我再告诉,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地上。

少年爆发出一阵大笑。

“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晓星尘双腿发软的跪坐在地上,耳中阵阵鸣声将屋中两人剩余的谈话混淆不清。他没去看自刎的自己,没去看呆愣在一旁的宋岚。

他的视线都在那个少年脸上,盯着少年脸上的泪痕。

明明笑的疯狂,为何还要哭。

哭给谁看?晓星尘是瞎子,看不到你哭。

一阵阴风吹来,吹散少年的身影,吹散满地鲜血。

石板路出现在脚下,晓星尘僵硬站起身,走向前面那个黄衣少年。

一个碎碗落在少年身边,少年抬脚踹翻面前的桌子,嘴里骂骂咧咧道。

“什么破丸子,一点都不甜。”

说着捞起一旁战战兢兢的摊主,扬手欲揍人。

晓星尘越过重重人群,赶在少年手掌落下时,拦住少年。

少年松开摊主,转头看向他,一张俏脸完全暴露在晓星尘面前。

嚣张肆意的眉眼,薄薄的红唇,还有若隐若现的小虎牙。

“薛洋,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晓星猛的惊醒。

薛洋,是薛洋,他记起了一切。

金陵初遇,跨三省追捕,挖眼,屠观,义
城。

都是他。

晓星尘顾不上披件外套,急忙御剑向义城飞去。

前一世,他没有在这个客栈停留,捡到了奄奄一息的薛洋。

这一世,他在这个客栈停留,薛洋呢?

晓星小心翼翼的在义城郊外摸索,从月明星稀找到天光大亮,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

晓星尘跪在地上摸索,任由一身白衣粘上污渍。可无论他怎么寻找,只能摸到满手黏腻的鲜血,而那个本该倒在血泊中的少年,不见了。

他晚了。

没有捡到薛洋,义城生活的骗局,无辜百姓的惨死,手刃挚友的绝望,都不会有了。

晓星尘该庆幸大笑的,可真正冲破喉咙的却是放声大哭。

他为何哭?哭给谁看?

薛洋不见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可能已经死了。

死人哪还感觉到的到活人的喜怒哀乐。

晓星尘还是去了义城。

毕竟除了义城,也没有他容身之地。

还是那座义城,还是那间义庄。

这一次,没有了那个少年。一切生活都变的很慢,很慢,慢到许多时候晓星尘都觉得一切都已被封存。

而他,则是游走在时间夹缝的鬼,分不清今昔几何。

宋岚是在第二年找到的他,他们很快和好如初。

晓星尘拒绝了宋岚的邀请,继续守在一方义庄,守着那些不存在的记记,等候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机缘巧合下,晓星尘双眼复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阿箐长成了大姑娘,嫁给了一位路过义城的修真人士,随着他去四海畅游。
义庄便只剩下晓星尘一人。

九年后,魔道祖师魏婴献舍重生。

晓星尘离开义城,赶往金陵,找寻他这位师侄。

繁华的金陵街头,晓星尘手里拿着一袋糖果,手足无措的看向前方的少年。

是薛洋。

活生生的薛洋,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笑的俏皮,露出两颗小虎牙。

“道长!你可让我好等!”

晓星尘颤抖的张开双臂,迎向少年。

“薛洋……”

少年双眼弯弯,笑着跑向晓星尘。

晓星尘张着手臂,看着薛洋从他身侧跑过,跑到他身后,一身白色道袍,笑的温柔的男人身边。

男人满眼宠溺,抱住薛洋,在他鼻子上轻轻弹了一下。薛洋笑着拉住男人的手,吻了一口。

晓星尘全身僵硬的现在原地,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举动,头脑发昏。

直到此刻晓星尘才清楚意识到,这不是上一世。

薛洋有了新的生活,道长也不是只有他一人。

街上人越来越多,薛洋和那个男人说笑着消失在人群中。

晓星尘将手中的糖果随意塞到路过的孩童手中,向着远处,越走越快,最后唤出霜华御剑而行。

他要回到义庄,躺在那张他和薛洋躺过无数次的床上。

去做一场醒不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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