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人

他找了薛洋很久。

久到灵魂补全忘记一切的晓星尘大道有成飞升成仙，久到曾经破落的义城再一次人声鼎沸，久到修仙四大世家走向没落，仙人成为了传说。

宋岚是活尸，不老不死，历经百年容颜不变。和他同为凶尸的温宁也在魏无羡陨落后自毁魂魄，消失于天地之间。

一切事物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而宋岚却像被抛弃在时间之外的旅人，独自走向未知的路途。

宋岚还是找到了薛洋，在一个繁华的街道，隔着重重人群，宋岚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破衣服端着个碗乞讨的薛洋。

一样的小虎牙，一样的猫眼，一样缺了小指的左手。

不一样的是这个薛洋没有任何属于小孩子的灵动，只会笑。

薛洋是傻子，也是，常家，白雪观，义城。妄死在薛洋手下的人数不胜数，这个傻子说不定是薛洋最好的转世，最起码这一回宋岚来到时，等待他的是个活人，而不是一座空坟。

这一世的薛洋有父母，宋岚悄悄的跟着乞讨完事后的薛洋回家时发现的，只是他的父母还有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宋岚站在院子门口看到薛洋笑呵呵的拿着他刚才给的银子跑向一个满面油光的男人，举起手垫着脚把银子送到男人面前，男人起先对薛洋不搭理后来看到薛洋手里的银子长大嘴小心的拿起那块银元宝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然后满面欢喜的跑向屋子内。

男人走进屋后薛洋还维持这那个姿势很久才放下。

男人进屋时满脸喜悦，出来时却是满面怒容，男人一巴掌将薛洋打到在地嘴里不停地辱骂着。男人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孩长得又白又胖。

“阿爹，他之前一定是偷偷藏钱了！狠狠打，让他说实话。”一位脸上肉胖成一团五官挤在一起的男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向薛洋说。

这指控来的太不讲理，先不说以薛洋的心智能否明白什么叫藏钱，单单是那锭银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乞讨能得来的东西。可薛洋傻，他不明白也讲不明白，而院子里的人不是真傻只是想找个由头发泄下怒气罢了。

宋岚站在门外看着薛洋熟练的抱住头一声不吭的任男人打骂，没有上前阻止也只是看着薛洋承受着一切。这是薛洋必须经历的事，宋岚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薛洋作恶多端，现在经历的都是赎罪。

宋岚在心里想的通透，可在看到薛洋痛的留着泪脸上还挂着笑容时，还是抬步走进园中挡下了男人手中的木棍。

宋岚没有扶起薛洋而是站到他的面前平静的看着男人，百年过去，仙家中拟神化形之术层出不穷，宋岚如今面色与常人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身上有种化不开的冷漠感。

“银子是我给他的，你们收着，他我要带走。”

男人瞅着宋岚身上的粗布衣有些犹豫“这……这银子说是你的可有什么证据？再说这个儿子是我家老大，就一锭银子，我可不买。”

“你要多少？”宋岚不想多和男人废话。

男人犹豫的瞧瞧地上滚得满身泥土的男孩，他这个儿子生来痴傻，什么都记不住，到了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能卖几个钱用来补贴家用也算没白生他一回。

男人想着对宋岚伸出两根手指说：“二十两。”

宋岚从怀里掏出二十两扔给男人后，不想再看男人那幅市侩的表情，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站到薛洋面前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薛洋，弯下腰不顾他身上的灰尘将人抱在怀里。

宋岚带着薛洋离开了那个镇子到了一个小村庄定居，薛洋不说任何话只会笑，问到名字也没反应，宋岚无奈只好继续叫他薛洋。

薛洋是傻子，宋岚原本都做好伺候他一辈子的打算了，可在住到一起的第二天，宋岚一起床薛洋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做好早饭蹲在门边小小的缩成一团。

薛洋见到宋岚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宋岚心头一软将手伸向薛洋看起来软乎乎的头发。

薛洋躲开了。

准确来说称的上是逃，薛洋在宋岚手伸向他的哪一刻双手并用的从宋岚身侧爬开拿出一个破碗就往外走。

宋岚维持着伸出手的动作看着薛洋拿着破碗一蹦一跳的离开，待看不到薛洋的身影宋岚才收回略有僵硬的手。

若是那天宋岚没有看到薛洋，会不会这一世的薛洋也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死在不知名的角落，不得善终。

让薛洋知道他不在需要出去乞讨花了宋岚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的相处宋岚对是小傻子的薛洋还是不了解。

薛洋不爱吃糖了，有次薛洋一天都很乖，正巧村庄里来个买糖块的，宋岚就买了好大一堆，准备奖励薛洋。

任何东西只要是宋岚给的，薛洋都会乖乖吃下去，这一次宋岚喂薛洋糖也不例外，和宋岚预想不同的是，薛洋没有开心，而是把糖吐了出来开始大哭。

薛洋被打时没哭，被称为父亲的那个人买了也没哭。现在，一颗糖却让薛洋哭的声嘶力竭。

那些糖最后被宋岚放在了家里最高的柜子上。

傻了的薛洋占有欲也大的很，或许是知道宋岚面上再冷也不会动手打他，在宋岚要将那些糖分给村里的小孩子时，薛洋摔了一个碗。

宋岚黑着脸看着地上破碎的碗，又看看摔完碗窝在墙角团成一团的薛洋，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挺好，最起码会来脾气了，不那么傻了。

那些糖宋岚是当着薛洋的面放上去的，糖放完了，薛洋也从角落里出来又走到院子里那颗小树前发呆。

那颗树是他们住在一起的第十天，宋岚特意御剑去了大城镇买的，选的是最容易养活的品种，又急忙回家，领着薛洋将小树种到了院子里。

薛洋不爱说话也不爱在家待着，宋岚不让他乞讨，他就随意找个地方蹲着，就是不回家。实在没办法，宋岚就起了养宠物的心，可看薛洋那样子，大的不敢养，小的怕养死，思来想去决定种颗树，好养还没有攻击性。

这颗树种的既成功又失败，薛洋的确爱回家了，可回来后就只喜欢在那颗树前发呆。

若是说让薛洋习惯和宋岚的生活对宋岚来说是有困难，那么教薛洋认字就是非常困难。

薛洋不肯说话。

宋岚检查过薛洋的嗓子，没有任何问题，可薛洋就是不说话。

薛洋的认字是宋岚抱着人在腿上一个一个翻来覆去教会的，渐渐地薛洋也习惯了每日的学习，稍微配合了很多。

那日春光正好，宋岚抱着薛洋教他拿笔在白纸上写他的名字。

“薛洋。”

宋岚握着薛洋的手边写边念。

薛洋瞅瞅纸上的两个字懵懂的转头看向宋岚，也不说话，就是看着。

宋岚感觉到薛洋的视线想了想提笔在薛洋名字旁写下了两个字。

“宋岚，我叫宋岚。”

薛洋看着白纸上挨的密切的两个名字伸出手指在薛洋两个字上轻轻碰过最终停留在宋岚上面。

“宋……岚？”

或许是从来没说过话，薛洋的声音沙哑的刺耳，但听在宋岚耳朵里却像天籁。

“宋？岚？”

“宋岚。”

“宋岚！”

薛洋拍拍宋岚的手开心的喊着。

“嗯，我在。”

从那天后薛洋就像是打通了什么穴位，学字也快了，也喜欢说话了。

宋岚和薛洋在那个小村庄过了很多年，就在宋岚以为他可以陪着薛洋在这里度过余生时，薛洋领着一个女孩回家了。

薛洋说他要成亲。

那女孩宋岚仔细看过了，算不得是什么美人，唯一出彩的地方是有双美丽温柔的眼睛。

宋岚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客气的把女孩请了出去，单独和薛洋谈。

薛洋这些年在宋岚的照顾下过得很好，比第一世两人见面时气色还要好些，站在院里那颗树下，不说话，颇有风流少年的模样。

“为什么突然要成亲？”宋岚站在门边阴影处看向阳光下的少年。

“他们都成亲，我也要成亲。”薛洋反应了一会慢吞吞的说。

宋岚听了薛洋的话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什么叫他们说？那些外人比他这个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还要重要吗！

“你就是个傻子！成亲这种事不是你该想的。”

这是这么多年宋岚第一次对薛洋发火，也是第一次用傻子来骂他。

薛洋是傻，但也会生气。

“我是傻子，可傻子也有心，傻子也会爱。”薛洋说的很慢很慢却没有一丝一毫停顿。

宋岚突然失去了继续发火的力气，靠着门板将半个身子藏进阴影里。

“那你爱她吗。”

“爱。”薛洋想起从外人嘴里听到的爱情，一个人对他好，陪着他，那就是爱，别人爱他，他也要爱别人。

然而故事里的爱情都是美女书生，有那个故事会自讨没趣写两个男人的爱情呢。

宋岚同意了薛洋的婚事。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对薛洋来说从来都是一个受牵连的路人，谁又会想去在乎一个路人的感情。

那女孩对薛洋是真的好，不嫌弃薛洋傻，也不嫌弃薛洋穷，就一门心思想和薛洋在一起。

将薛洋交给他宋岚很放心。

薛洋成亲那日宋岚亲手为他穿上礼服，送着薛洋出了大门。

那女孩家有钱，薛洋属于入赘，拜堂在女方家里。

薛洋离开后，宋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锁，盒子里面放的是一张纸。宋岚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张纸，看着纸上靠在一起的薛洋和宋岚二字笑了。

宋岚抱着盒子拿着早就封剑的拂雪，在那亭亭如盖的树底下挖出降灾，背附双剑潇洒的离开了这间小屋。

他早就找好了一块风水好地，哪里少有人去，却能清清楚楚的看清那方小院。

宋岚曾想等薛洋死后和薛洋一起躺在这里，现在不过是他先来一步而已。

宋岚躺在泥土里双手轻拍两侧，任由纷纷泥土将他覆盖。

他和薛洋是仇人，只是仇人，当他的肉体腐烂，魂魄消散，或许在哪个下一世，宋岚就可以在薛洋面前说出那句我爱你。

村庄的东头有个傻子，在成亲当天拜堂时突然要回家，新娘子让人放了傻子走，新娘娘家人不乐意了，把亲事做废，那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回了家。

后来啊，有人说在一个雨天看傻子上了山。

再后来啊，就没人再看见过傻子。